第十三章-《剑器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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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与此同时,几重宫外的李溶忽有所感,他停下脚步,回头向着十六宅的方向张望。次第的宫宇间,每一间白墙黑瓦的房舍都是如此相似。

    一滴泪水落入尘埃,他蓦然转头,向着囚室奔去。

    看守着牢房的,是神策军的一个小队,大概有十几个人。领队的侍卫长自然是识得安王的,见李溶过来,他的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。

    宫里发生的事情,大家都略有所闻。这被关在牢房里的是安王心爱的女子,安王为了她,自己都曾经进过牢房。只是现在安王被放出来,殿下也仍是殿下。

    安王到近前,他正想上前阻拦,却见安王拿出了神策军的令牌。“开门,让我进去。”

    侍卫长怔住了,虽说是钦犯,但他是直接服从神策军统领管辖,见令牌如见统领。他迟疑道: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?你想抗命?”

    侍卫长苦笑:“小人怎敢抗命,只是,这牢内的女子是皇上钦命要赐死的……”

    李溶冷笑:“按照律例,神策军公然抗命,形同谋反,也是死罪。”

    侍卫长呆了呆,只得回头下令:“打开牢门。”

    李溶匆匆奔入牢内,冰儿静静地坐在稻草上,似在等待着自己的命运降临。忽见李溶冲进来,她脸上不由地泛起了喜色,只说了一句:“殿下……”眼圈便红了。

    李溶来不及多说,拉着冰儿向外奔去。

    “殿下,这是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带你走,从此以后,天涯海角,随便去哪里,离开这宫,永远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从此以后,天涯海角……

    冰儿带着泪笑了,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,原来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,原来竟是如此心意相通。

    奔出牢房,侍卫长正在忧心忡忡地来来回回地踱着步。蓦然见到李溶带着冰儿出来,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:“殿下,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,您就饶小人一命吧!”

    李溶道:“令牌交给你,若是皇上要治罪,你只管将令牌给皇上看便是。皇上是明理之人,绝不会难为你。”

    他将令牌递到侍卫长手中,侍卫长喜忧参半。虽说他见令牌如见统领,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长,无权违抗统领的命令,但伴君如伴虎,皇上若真的不悦,要杀他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。

    只是面前的是安王,又持有令牌,他亦是不敢阻拦。

    李溶拉着冰儿向玄武门飞奔,只要出了玄武门就好了。一路之上,人人侧目,宫人们议论纷纷,却无人敢阻拦他。

    眼见玄武门便在前面不远,李溶心里暗喜,出了玄武门,天下之大,哪里不可以去?他的愿望也很简单,不过是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湖边,盖一间小小的茅草房,种几亩菜地,平淡度日罢了。

    荣华富贵尽皆抛闪了,并不留恋。他母亲死得早,不曾记事之时,生母便去世了。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,自幼跟着韦后长大。韦后自有李瀍照顾,且已经贵为太后,就算是朝政再有更叠,韦后也能在后宫中养尊处优。唯一觉得对不起的,但是秋张二妃。

    一只箭带着利啸飞至面前,李溶连忙举剑向那箭削去,剑与箭相碰,箭落地,李溶的虎口也一阵发麻。他心里暗惊,好深厚的内力。

    是谁?是谁射出的这一箭?

    一队侍卫严阵以待,每个人手中的弓都拉满了,箭在弓上,一触即发。侍卫之后,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崔守礼。

    “殿下,凭你们两个人难道能闯过几十名侍卫不成?若是我一下令,万箭齐发,只怕殿下和姑娘都不能幸免。殿下还是束手就擒吧!”

    相握的手握得更紧了,两人对视着,“愿意陪我死吗?”

    冰儿的眼中只剩下李溶,这些日子以来,心中早便只有他的身影,她微微一笑:“要生一起生,要死一起死。”

    李溶仰天长笑,“好!我这便要过去,看你们谁敢拦我。”

    崔守礼的额上冒出冷汗,手慢慢地举了起来。若是一声令下,可能安王就会死。安王是韦后养大的,原本和皇上的感情极佳,若是他死了,皇上会否震怒?但也未必,安王近来似已失宠,而且那个女人也是皇上一心想杀的。说不定杀了他们,还会有封赏。

    宫里之人,用尽心机地计算,无非就是在揣测主人的心意。如同赌博,若是压对了,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便无忧了。若是压错了,可能立刻便会掉了脑袋。

    他咬了咬牙,终于下定决心,高声喝道:“放箭!”

    箭射出,虽然不是真的万箭齐发,却是几十枝箭一起射向李溶和冰儿。李溶挥舞起手中的剑,努力击落如蝗飞来的箭矢。忽见十几个紫衣女子也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,双手中皆挥舞剑器。一时之间,只见红绸飞舞,短剑翻飞,竟似是夏末一场华丽的舞蹈。

    鱼尚宫飞身掠到冰儿身边,沉声道:“擒贼先擒王。”一掌击在冰儿的腰上,冰儿立刻便被击得飞到半空中。她袖中红绸亦飞了出来,红绸卷中侍卫身后的崔守礼,用力一扯,崔守礼便身不由己地向着冰儿飞去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鱼尚宫手中的红绸亦飞出,卷住冰儿的腰肢,于是鱼尚宫拉着冰儿,冰儿拉着崔守礼,一起飞回了紫衣局宫人们的身后。

    鱼尚宫手中的短剑架在崔守礼的颈上,喝道:“还不叫他们住手。”

    其实不用她说,对方的侍卫一见统领被擒便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放箭。

    冰儿又是悲伤又是感激,紫衣局中一众宫女的所作所为形同谋反,以后该何去何从?

    忽听内侍传道:“皇上驾到。”

    皇上来了,对恃的双方都只得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李瀍坐着步撵,身后是韦后和王才人。三人脸色都不太好,似乎都是一夜未眠。李瀍叹了口气,喃喃低语:“你们到底要朕如何是好呢?”

    这句话一出口,众人不由地互视了一眼,这宫里的人皆是身不由己,不仅宫女如此,太监如此,妃嫔和太后甚至连皇上,哪个是真能随心如意的?

    “你们到底要如何?真要造反吗?”

    李溶咬了咬牙:“皇兄,臣弟一向不曾求你什么,现在只求你一件事。放我们走吧!臣弟以前不曾想过做皇帝,以后也不会想要做皇帝。我想做的事,无非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,与冰儿共渡残生。皇兄根本就不必怀疑我,也不必把我放在心上。由小到大,我都不是胸怀大志的人。”

    李瀍的目光由李溶的脸上移到冰儿的脸上,又移到鱼尚宫的脸上。为了一个女子,连皇子的身份都愿意抛弃吗?为何可以如此不顾一切。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才人,才人神色萎顿,眼中似有泪光,只是才人的目光却是落在冰儿的身上。

    李瀍心里一动,福至心灵般地想起八年前那个因他一念之仁而留在茶肆中的小女孩,那个女孩……

    他不由地又仔细打量着冰儿,曾听人说鱼尚宫年青时与王孟贤私交甚笃,还险些出宫做了王家的媳妇,难道说……

    “瀍儿,就放你弟弟走吧!”身后传来韦后万念俱灰的声音:“哀家已经老了,再也受不了有人死了!放他走吧!就算见不到,至少还知道他是活着的。”

    李瀍忽觉万念俱灰,八年前的旧事一一浮上心头。为了救兄长,他不得不听从仇士良的摆布,那时,杀了多少人,自己都记不清了。

    他挥了挥手,“摆架,回宫吧!”

    意思不言而喻,便是放他们一条生路。一众宫人前呼后拥地随着皇上太后和才人的步撵离去,转眼之间,玄武门前,只剩下李溶、冰儿、紫衣局的一众宫女,和神策军的侍卫们。

    侍卫们向两边闪开,中间便留出一条道路,这便是暗示他们可以离去了。崔守礼道:“姑娘,放了我吧!已经让路了。”

    李溶道:“等我们出了玄武门,自然会放你。”

    众人自侍卫中间穿过,侍卫手中仍然拿着弓,箭也仍然在弦上,只是箭却指着地面。

    便在此时,一支鬼魅般的箭穿过众人悄无声息地向着李溶射去。这箭来得又快又疾,却不带一丝风声。李溶脸色一白,转头向着箭来的方向望去。弓握在李忱手中,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弓。他忽然醒觉,一直以来,他与皇兄都低估了这位皇叔。

    李忱猛然举起手中的弓,沉声道:“放箭!”

    本来指着地面上的箭头立刻便又抬起,指向他们。崔守礼大惊,尖声叫道:“不许放箭!不许放箭!”神策军的侍卫长却无人听他的,他并不知,神策军的几个重要侍卫长早已经成了李忱的心腹。

    箭射出,宫人们抵抗,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。

    崔守礼亦被几支箭射中,他倒下之时,满脸皆是惊骇震怒不敢相信的神情。

    鱼尚宫一边击落两边的飞矢,一边奋力拉着冰儿向玄武门奔去。到了玄武门前,她死命将冰儿和李溶推出去:“快走,别再回头,永远不要回长安来!”

    门在冰儿李溶与鱼尚宫之间关上了,冰儿最后看见的是鱼尚宫用身体挡在门缝之间。

    她不敢回头,亦不敢流泪,她知道紫衣局的宫人们都活不成了,而这么多宫女无端丧命,只是为了救她和李溶两个人。所以,她不能死,她不能辜负她们用生命来交换的存活的机会。

    两人手握着手,用尽全力向前飞奔着。用力逃,用力逃,想要逃到天之涯海之角。

    终于,身后不再有喊声和马蹄声,到了荒野之中的树林里。不知身在何处,天地悠悠,四野茫茫。后已无追兵,前方的去路却又在哪里?

    冰儿松了口气,“休息一下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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